我叫陈天祥,学机械工程专业的,年毕业的时候我有些迷茫,自己是大专学历,最好的出路也就是去企业里面。但是要去哪里工作,我没有明确的目标,在网上搜索许久,也和同学老师们交流。最终我决定去南方,目标是做模具类的工作。在出发之前,我已经联系好几家工厂过去面试,那边好多厂子都在招人。
刚毕业的我有些内向,不太会主动和人搭讪聊天的那种,所以那时,销售工作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灾难,我更喜欢和电脑机器打交道。不过我也不算是一个宅男,只是有些不善言辞。
在我提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从火车站出来时,对珠海这片陌生土地的好奇大过远离家乡的不安和担忧。我前往工厂所在的工业园区,那附近是城中村,好多工厂的人都会在那里住宿,价格也还好,一个月几百还是可以接受的。我找了个旅社先安顿下来,广东真是热,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。
第二天我就去几家模具制造厂挨个面试,说的工资都差不多,也就是两千来块,做模具设计助理,其实就是学徒一样的。也有厂子让我做模具技术工人,但我不愿意,因为太累加上我也不喜欢,设计我打听过,进厂子干个一年半载就能上手,有技术在手到哪里都不怕的。
最后选了一家叫迅驰的厂,这家老板对我态度还蛮好,重点是他家给的钱比别家多两百,因为我学历是比较高的,一般厂里都是初高中学历,中专算高的。只要你技术好,操作熟练到位,学历不是什么问题。
老板给我安排了宿舍,还好,一间住四个人,学校是六人间,就当是继续住校呗。不过后来给我整够呛,外面和学校自然是两个世界,只是我当时入世不深太单纯了。
这家厂子主要是做汽车模具生产,出口给日本厂商,所以很多就要按照日本标准要求来。我一听是和日本人做生意,内心顿了一下。我家在东北,我们小时候组织参观过部队遗址,我永远记得讲解员流着泪告诉我们,当年日军有多么残暴地对待我们的同胞。这段历史根植于我的脑海之中,永远不会忘记。现在还要帮日本人做事,内心很不爽。
但是,现在是我们要挣他们的钱,我也要生存下去,也就没再继续纠结。
我开始就是负责给师傅打下手,在学校里学的那点软件操作,实在是太皮毛了。师傅开始交给我个小活,试试我这大学生啥水平。结果,就一个小的零部件,我在CAD软件里做了整整一天,都没弄出个样子来。下班前,师傅来看我成果,当时在空调房里面,我都弄得满头大汗。师傅一看我那糟糕的“半成品”有点哭笑不得,问我:“你这水平确定是从大学出来的吗?大学你们这老师都教的啥玩意。”我十分尴尬,脸憋得通红,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师傅看我一脸窘迫的模样,也没再说什么,只是让我明天看他怎么做,下班吃饭去。大家都叫他老秦,宁波人,其实他比我大不了几岁,但是工作好几年了。在这家厂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。
后来老秦手把手教我怎么做,一步步指导我。直到现在我们还保持联系。进厂三个月后,我开始能做点小活,而且不需要老秦进行太多修改。
工作进度还算顺利,但是,厂里的宿舍生活却很糟糕,我后来再也没有住过宿舍。男生的宿舍总是有些脏乱,这些倒也罢了,和我同宿舍的三人,实在没共同语言,再一个是熟了之后他们约我去“找乐子”。在这里很常见,周末不少单身的男人们要去附近的城中村里,完了以后心满意足地回来。我不喜欢这种“娱乐”,要是得病就麻烦了。我只想努力干活然后找个女孩结婚成家。时间长了,他们说我不行,不是个男人之类的,让我很讨厌,索性收拾东西去城中村找了房子,一月几百也能接受,关键是自在。
周末休假我更想要去市区转转,去餐厅、书店、商场这些地方,工厂生活是比较单一枯燥的,我需要和外界保持一定联系,以免和社会脱节。
有天上班时,老秦接了个电话后交代我一些工作,意思是这几天我要顶一下,能做的抓紧做。实在不行等他回来再说。他是要去陪日本客户,隔段时间客户会来工厂监督进度和抽查产品质量。他们来的时间是随机的,搞那种“突然袭击”,不让你提前做准备。
日本人对产品要求很高,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做,不然就不验收。最早和他们打交道时,质检觉着带点划痕小刮擦没事的,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,就让过了。结果等日本人来验货时,居然一眼就看出来这几件“问题产品”,最后那批货全部重新做,这才过关。经过这次,厂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别想糊弄日本人,这种事情也再没发生过。
被日本厂商这么一刺激,厂里还进行了一次“内卷”,从设备到人员,该换的换,该走的走,老板思路还是很清晰的。
等老秦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三天后,他早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进了办公室,我问他你们都干啥了,他只是朝我咧嘴一笑,说,下次换我去。我认真地拒绝,实话实说并不想和日本人正面打交道。
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,等我到工厂的第二年,再有日本客户来时,老秦就推我去陪同接待。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独当一面。作为模具设计师,是要和客户对接的,更好的理解客户的需求。
日本公司派来的代表叫田中正一,身高一米七,年龄接近五十的样子还有些谢顶。这人总是皱着眉头,嘴唇也很薄,看着就不好接触。
田中看到我时,眯着眼上下打量我,我感觉很不自在。他问我他们产品的设计进度,小赵给我翻译他以为老秦辞职了,那语气感觉我不是很可靠。我说他工作忙,我也是设计师之一,这次负责接待你。
和老板他们满脸堆笑的热情不同,我的脸上没太多表情,而且田中一来那种状态好像高我们一等的样子,看着就烦人。我们陪着田中他们去车间视察,又去检查已经做好的产品,已经到了晚饭时间,老板早在外面安排好。
在吃饭时,田中才有些笑意。他很喜欢喝白酒,一个劲儿地要我陪他,我不太能喝酒,实在推脱不过,喝了两杯。他在喝完酒后好像变了个人,拉着我开始东扯西扯,小赵翻译都有点来不及。出了饭店,我本以为行程就可以结束了。
但是,老板开车拉着我们去了一家洗浴城,我听过这,是我宿舍的技术工人很向往的地方,意思是这里高级。我想和他们告别回去,但是,老板不让我走。我只好忍着进去,田中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走在前面,老板招呼我跟上。
先是进了一个包间,安排洗脚。来服务的是清一色的女孩子,我更觉着不自在了。田中十分兴奋,脸上泛着红光,嘴里叨叨着什么,我看他那副样子像极了电视里的鬼子,心里又是一股子厌恶。
洗完脚以后,我感觉自己很困,想要回去休息,田中叫我,和我说出来玩就要放开点,就算沾他的光,一会按摩选个妹纸陪我,很解乏的。我没有回应他,又和老板提出要走。
估计日本翻译告诉田中我说要走,田中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,他吼我,大概意思是我不长眼,他给我们带来多少订单,就这么不给面子。他最后说的那个词,翻译没有说,但是我听懂了,他说的是“支那人”。这是日军侵略时,对中国人的一种蔑称。
当时我直接怒了,瞬间起身冲到田中面前,用手指着他的脸说:“你有种再说一次最后那个词!你TM个日本鬼子,少在这里嚣张!信不信我揍你!”小赵过来使劲拉我,老板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,我当时只想把田中揍一顿、
经理和小赵一直把我往包间外面拉,说我这次要闯大祸了。出门之前我一直回头瞪着田中,老板不住地向田中道歉。我猜这次工作可能是要没了,但是我不后悔,日本人凭什么对我们那种态度,他们才是罪人。
第二天早上,我被老板叫进办公室,他让我和田中认真道歉,并且保证再也不会有那种攻击性行为。我和老板说昨晚的情况,老板说他知道,但是这个客户确实是个大客户,不能丢了。
我也清楚,但是要让我去为这个道歉,内心还是很抗拒的。我想到时候要怎么糊弄过去。上午,老板他们带我去酒店找田中,到了房间,田中早就收拾好坐在椅子上。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,老板推了我一把,我走上前去,直视着他的眼睛说:“昨天是我有些冲动,但是那个词是作为中国人的我不能接受的,是你有错在前,所以我才有那种反应。我认为,要道歉也是相互道歉。”
老板听我说这个,过来在我后脑勺上就是一巴掌。连连摆手示意田中我说的不算数。
听完翻译的话,田中站起来,对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。他说是自己当时喝酒上头,说了失礼的话,向我道歉,请原谅他。跟着日本翻译也在他身后鞠躬。我们这边的人看呆了,没想到日本人先道歉。
我也向田中鞠躬赔礼。后来田中就对我十分客气,他和我说,他觉着我有血性和气节,中国人其实很强大。
我在这家厂子呆了三年,考虑到房价和自己的情况,最终我决定回老家发展。这次疫情对制造业的影响也是相当大,那家厂目前是放长假的状态,没有订单。
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年,当年的很多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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